“林妹妹”又回到了天上
文|汪灿
你可能没看到《红楼梦》原著，没听过越剧，但你一定知道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”。你可能想不起最早是什么时候听到的，但从此再没忘记。
8月6日零时25分，初生代“林妹妹”王文娟去世，享年95岁。消息在朋友圈刷屏，60后、70后缅怀起一代“越剧女神”的绝代风华，80后、90后想起陪伴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追越剧《红楼梦》的童年记忆。当然，也还有像我这样爱看传统戏曲的年轻人，由衷献上对王文娟的致敬。
不能免俗，也为给不熟悉的读者们科普下：王文娟，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、一代越剧宗师、越剧“王派”创始人。她是国家级非遗项目越剧的代表性传承人，一生塑造了200多个艺术形象，饰演过《红楼梦》中才情与傲骨兼备的林黛玉，《追鱼》中活泼直率、勇敢追爱的鲤鱼精，《孟丽君》中足智多谋、救家国于水火的的孟丽君，还有《春香传》中的春香，《西园记》中王玉珍，《忠魂曲》中的杨开慧，《则天皇帝》中的武则天……这些性格经历迥然不同的形象，在王文娟的精湛演绎下，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鲜活生命，都能带动观众一秒入戏。她也因此获得了“性格演员”的赞誉。
△《追鱼》，王文娟饰鲤鱼精。
△《孟丽君》，王文娟饰孟丽君。
林黛玉一角，是王文娟的代表作，影响超过一个世纪，跨越几代人。特别是随着越剧电影《红楼梦》的上映，王文娟成为那个时代家喻户晓的国民女神。我母亲还记得，十几岁的少女时代，和小姐妹们走上二十里山路去到镇上，用省下来的一两毛零花钱，买一张《红楼梦》的电影票，喜滋滋地看完，再迎着月色走回家。
看过几遍？“电影院放了几遍就看了几遍。”去年疫情在家期间，父母又在平板里一遍遍回味。我在网上一查，才知道《红楼梦》在当年创造了两个亿的票房神话，就是靠我母亲这样一毛两毛的电影票攒出来的。这其中，王文娟版“林妹妹”的美丽和魅力功不可没。
放在今天，越剧《红楼梦》也极具艺术美感。王文娟在“黛玉葬花”“黛玉焚稿”等名场面。通过大段大段的唱词，呈现了角色感情层次的迭变，人物内心复杂深刻的思想情感得以层层被剥开，让观众沉浸式体验。
与这种深刻领悟并完美呈现角色的功力形成反差的是她的“轻松”。据王文娟的回忆，她在刚接到出演林黛玉任务的时候，领导问她怕不怕，有没有压力，她轻松地说不怕，演吧。这种对于越剧纯粹到毫无杂念和功利心的热爱，或许正是王文娟演好演活林黛玉的前提和关键。因为林黛玉鲜明的性格特色之一，就是纯粹。
王文娟经常说起林黛玉是自己最喜欢的角色。这种表演者对艺术角色的灵魂认同，是顶级艺术诞生的根基。她也常说：“做人要真诚”“台上演戏要复杂些，台下做人要简单点”，可见林黛玉对她的影响。但王文娟毕竟不是林黛玉，她在生活中、对事业的追求中，演绎的是完全的“原创剧本”。
王文娟扮演的林黛玉形象
36岁时，王文娟与著名电影演员孙道临结婚。他们性格不一样，受教育程度差距大，王文娟的相处之道是小事求同存异，拓展共同话题，自己加强学习，也善于向孙道临请教。即便婚姻家庭幸福，她也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热爱的越剧事业。1996年，已过花甲之年的两人共同创作《孟丽君》，后拍摄成了10集越剧电视片《孟丽君》，王文娟主演。
网上流传一个视频，在布置简朴的家里，王文娟站着唱越剧，孙道临在一旁打着节拍，不时提点几句，女儿在一旁围观。这一幕不知羡煞了多少年轻网友。与丈夫鹣鲽情深、相濡以沫的一辈子，王文娟始终是真正的“大女主”，在优秀的伴侣身旁，她用女性的聪慧和坚韧诠释了“你很好，我也不差”。
还有个冷知识。陈晓旭出演电视剧版《红楼梦》前，曾向王文娟请教。陈晓旭说，林黛玉一直给人哀伤愁苦的性格，但导演要她演出开朗、爱说笑的一面，自己担心这样演观众不接受。王文娟肯定了导演的处理，认为黛玉的性格本就多面，戏曲只能表现悲剧一面，是遗憾。她逗趣道，“我没有你们这样的机会，要不，我要好好地笑笑！”。这段经历，后来被剧版《红楼梦》王夫人的扮演者周贤珍写进了《黛玉访黛玉》一文中。肯定后辈的思考和努力，谦虚且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经验，也是她的为人之道。
还有个“越剧大师王文娟吐槽闺女管控篇”的视频。时年93岁满头白发、精神奕奕的王文娟传授经验，“搓麻将不会得老年痴呆”，又吐槽在家被女儿管得像在托儿所，菜没放味精，不好吃。这位在外总是一身旗袍、说一口“沪普”的越剧大师，即便晚年在家，也是发型不乱，穿着讲究，有着上海女性的精致，还自带诙谐。
王文娟没有兑现视频里所说的“活到100岁”，让人遗憾。但欣慰的是，艺术有抵抗死亡的生命力。这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，和她塑造的那么多神采奕奕的角色，都足以让我们铭记、动容。
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，又回到了天上。